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彪欣 雪里花(25)


  

1993年8月份,张欣出生了,是个小姑娘,和她哥哥一样出生在热浪滚滚的夏天。不一样的是,李念是矗立在热浪里的梧桐树,沉静不语;张欣是飘扬在林间里的风,自由洒脱。

 

幸福的日子就像致幻剂,会在某个节点突然失效,让人清醒着感受痛苦,才恍然大悟这里是人世间不是天堂。

 

1997年的时候,安欣32岁,成了名副其实的大老板,把双喜压力锅门市部开到十几家,到后来又发展成一条街,整条街都是他的门店:安欣五金店、安欣厨具店、安欣服饰店,等等。安欣的名字在这一片儿无人不知,人们都说这个老板看着柔柔弱弱,说话办事却雷厉风行,但又让人心服口服。

 

这几年见安欣发达,少不了几个眼红的对家来找茬,最厉害的一回闹到警察局那儿,门店还关门了一段时间,大家都以为安老板干不下去了,结果没过多久,人家又重振旗鼓,照样把店开了起来,还越开越多,开成了一条街,被电视台当作创业典范来宣传。

 

安欣在电视里说他不信命,他只相信自己。他后来想过是不是就因为这句话,命运才跟他过不去。

 

石蛋儿现在也是个小老板了,跟着安欣一边学习一边赚钱。安欣告诉他不能只顾眼前能看到的,读书能让他看到更远的未来,路才能走得更远。现在也有条件了,安欣问他要不要把晓芳和孩子接过来,毕竟夫妻老这么两地分居也不是个事,再说孩子来这边能读个好学校。

 

石蛋儿看了看手表,这手表是服饰厂的老板送的,是个外国货。他说再等等吧,等再挣些钱再说。这个事就敷衍过去了。

 

晚上要招待一个从外地来的老板,石蛋儿跟他约在蓝色港湾。蓝色港湾,听这名就是个纸醉金迷的场所,就是在这个地方,他见到了十年未见的李灵。

 

李灵已经不是那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了,浓妆艳抹,穿着一弯腰就会走光的超短裙,在几个男人中间辗转交错。


两人相望的时候,李灵假装没有认出他。他一把把李灵拽出来,对那几个男人赔笑,说今晚的开销他买单,那群人才作罢。

 

他问李灵为什么来这儿,李灵说:“我妈心力衰竭,每天要吃药打针,要花好多钱。”

 

“多少钱,我给。”

 

“五十万。”

 

“你再等等,我会想办法。”

 

“我不会用你的钱,你就当没看到过我。”

 

“那我也不可能让你在这种地方干下去!”

 

李灵吐出烟圈,“我跟你不可能了。我做的事已经不能回头了。”

 

从冬水镇逃出来之后,王百花和李灵母女两个颠沛流离。好不容易靠手工挣了点吃饭的钱,又全被骗走。从那以后王百花就有些精神失常,她又被忽悠进一个邪教组织,天天神神叨叨。她对邪教组织宣传的交合能保佑真我深信不疑,李灵便这么被她拉下了水,几个男的趁她昏迷的时候强奸了她。

 

无数次想过死,刀片割开手腕的刹那,她失声痛哭。她无比痛恨王百花,可又无法割舍,无法留她一个人在这世间。

 

虽然活了下来,但活下来正是她堕落的开端。她去做陪酒女,认识了不少混黑道的,开始跟着他们贩毒。大把大把的钱来了,又都送去了医院。

 

故事讲完,雨滴也落了下来。

 

“别干了,以后跟我过。”

 

“死了这条心吧。”

 

瞬间大雨倾盆。

 

石蛋儿不死心,他跟踪李灵,碰上了一群人在房间分装毒品,可怕的是,他认出了余洁的那个警察丈夫大庆。

 

慌张中要逃走的时候,石蛋儿被他们发现,被抓着狠狠揍了一顿。李灵在一旁装作不认识,哪怕心如刀割。

 

那群贩毒的根本就是亡命之徒,他们砸了石蛋儿的几家店铺,一片狼藉。安欣和张彪问石蛋儿到底怎么回事,他才说他遇到了李灵,隐瞒了李灵贩毒的事实。

 

李灵去见安欣那天,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。安欣已经不再是那个瘦弱寡言的嫂子,特有的温柔中多了几分力量,又熟悉又陌生。她想起早死的李响和惨死的李成,想起在冬水镇压抑的灰色过往。

 

或许是近乡情怯,她不太敢直视安欣,胆怯地喊了声嫂子,看到旁边的张彪,又意识到不该这么喊。

 

和李灵重逢,安欣才真实地感受到他和李响所有的羁绊更加具象了,曾经的回忆活过来一般涌到心头,强烈地跳动着。他让李念到面前来,说:“这是你姑,你爸的妹妹,喊姑姑好。”

 

李灵才注意到眼前这个小男孩,这是她哥的儿子,刚生下来没多久的时候她还抱过。

 

李念给李灵鞠了一躬:“姑姑好。”他现在十岁了,瘦高个,像个大孩子,眉眼间有李响的影子。

 

泪一下子掉了出来,李灵把新买的书包拿给他:“好,特别好。”

 

“这是张欣,五岁了。欣欣,喊阿姨好。”

 

欣欣向来不认生,她拉着李灵的手,奶声奶气地说:“阿姨好,阿姨真漂亮。”

 

童言治愈人心,在场的都笑了出来。李灵送给她一条小裙子,摸了摸小脸蛋儿,说:“欣欣更漂亮,眼睛这么大。”

 

一旁的张彪:“可不是吗,幸好随了你嫂子,要是随了我,孩子长大肯定得怨我。”他和李灵只见过几面,自己又是抢了人家嫂子的人,多少有点尴尬。但张彪是什么人,他才不怕尴尬,虽然李响不在了,但李灵还是安欣的亲人,一家人没有什么尴尬不尴尬的。

 

李灵那个时候还因为配合他偷小孩的事情埋怨过他,害她提心吊胆,怕因此被李成打。但她知道他是个好人,还是个厉害的好人,看安欣现在过得这么好,就知道他嫁对了人。

 

他们一起去看了王百花。王百花已经头发花白,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,医生说她剩下的日子不多了。

 

还没等安欣说话,张彪就先说:“灵啊,不用担心,后续的医疗费我和你嫂子出,这么多年一直是你照顾百花姨,也给我们一个孝敬的机会。”说完,拍了拍安欣的肩膀,他们已经默契到都知道彼此想说什么。

 

“谢谢你,彪哥。”

 

“谢啥,一家人不说谢。”

 

一家人,原来她还能有家,还能有正常人会过的日子。

 

张彪开着车送他们去天街大厦,下车的时候,悄悄跟安欣说:“今天买东西用我的卡,就当我送给李灵的,她现在算是你娘家人,我这个姑爷得好好表现。”

 

又跟欣欣说:“欣欣,你妈妈今天下午管不着咱了,爸爸带你去吃好吃的。”

 

安欣:“哎,少带她吃那些零食,到时候又不好好吃饭了。”张彪对他这个闺女宠溺到过了头,几乎是百依百顺,安欣不光要管欣欣,还要管助纣为虐的大人,一个头两个大。

 

结果就是晚上欣欣因为吃坏了肚子,安欣数落了这一大一小各一顿。

 

安欣给李灵买了一堆东西,又带她看了看店铺,说如果她愿意的话,以后跟着他学做生意,蓝色港湾的工作就辞了吧。

 

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美好,好到李灵害怕它们会消失。在黑暗里走得太久,原来被阳光拥抱是这样的感觉。她想从过去抽身,她想向未来迈出去。在流光溢彩的包间里,她对那群人说干完这单就不干了,他们当然不会同意,干这行要么死要么一直干下去,哪有那么容易脱身。但大庆同意了,说去码头送完货就放她自由。

 

交货那天,又是一个大雨天,李灵死在了和她出生时一样的雨天。

 

同天下午,王百花在医院里咽了气。

 

甚至来不及伤悲,李灵死之后,石蛋儿不要命一样去找那群人报仇,他哪里是他们的对手,一刀刀砍下来,手上李灵送给他的手链也断了,一颗颗小珠子在他眼前洒落,就像李灵的陨落。

 

得知石蛋儿死的消息,刘晓芳从冬水镇赶来,她扑在床前哭得一塌糊涂。

 

身边的人接连去世,安欣已经魂不守舍,刘晓芳扑上来给他一巴掌的时候,他都没有反抗。

 

张彪连忙上前阻拦,“你干什么!”

 

“你们知道吗!他儿子昨天淹死了,淹死了!现在他也死了,也死了!都死了!”

 

“都怨你,都怨你们,他在家里待得好好的,你们为什么要他来这里,不来这儿他就不会死!”

 

刘晓芳大声尖叫着,“你们都骗我,骗我,这么多年他根本没忘掉李灵,现在他还为了她去死,我算什么!”

 

“狗男女!都是狗男女!你们也是!你们也要遭报应!”

 

她好像疯了,声嘶力竭,骂所有人,骂这个荒谬的世界。

 

安欣一连几天都没说话,无论张彪怎么安慰都没用,欣欣也不敢上前,偷偷抹泪问张彪:“爸爸,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?我不想让妈妈这样。”

 

张彪抱着哄她:“欣欣乖,妈妈需要一些时间慢慢恢复,我们先吃饭,好吗?”

 

警局传来消息,目前的证据显示李灵是自杀。

 

明明前一天还说等她去蓝色港湾办点事情,事情办完她回来给他们做饭吃,她说她的厨艺可好了,还答应欣欣开学的时候送她去上学,欣欣说要让同学们看看她有一个漂亮的阿姨。

 

现在什么都没有了,为什么,只差一点,她就能走出来,为什么,她要自杀。

 

“笑自己多情到无所谓

 

其实也没真正地爱过谁

 

匆匆到人世间渡一场是非

 

一生也只能一次心碎。”

 

李灵的屋子里只有这一盘磁带,磁带里只有这一首歌。

 

这是她最爱的一首歌,就像她这匆匆的一生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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